&esp;&esp;婚礼将在邻市的海边礼堂举行,场地不大不小,正适合一场简洁而不失体面的仪式,像从前报纸上择一块豆腐大的版面刊登新人成婚的启事,对于社会有所声明,此后旁人便会讲他们是最合理一对,是崭新而独立的家庭。
&esp;&esp;才跨进新的一年,凛冬时节,可海滨城市温暖宜人。宾客多半提前抵达酒店,时间宽裕者也为度假避寒。阿鹂工作走不开,对自己不能到场深表遗憾,却不知道或许缺席是多么明智。陈年自己的客人果然少。除闻琅带来两个老友,另有几名同事,其中我熟悉的面孔不过高扬和桑奚。无非是不递请柬实在说不过去的几位。只桑奚恐怕是腆着脸要来的。
&esp;&esp;我躺在酒店露台的遮阳伞下,脸上的墨镜忽然叫人无礼地抽走,我不悦皱眉,桑奚递来一杯鸡尾酒,施施然在另一侧的椅上躺下了。
&esp;&esp;他颇为不满道,你惬意得倒像真是来度假的。
&esp;&esp;日光将我晒得口渴,饮下半杯酒,轻飘飘道,不然难道要辜负这好风景?
&esp;&esp;桑奚失落地看着我,说,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,你知道那天听说陈年要结婚我有多意外?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参加什么烂俗的婚礼,我就是要亲眼看看你,是不是真的也变成了世上那些无聊的人类之一。
&esp;&esp;我嗤笑道,我的生活不是用来取悦你的,你也只是一个无聊的旁观者。
&esp;&esp;桑奚却微笑着自顾自同我碰了个杯,道,禁歌要是没有听众,唱歌的人不是很寂寞吗?
&esp;&esp;我不置可否,将酒一饮而尽,望着青蓝色的海,忽而问,你闻得到海水的气味么?
&esp;&esp;喧嚣的海水,不知疲倦地拍击岩壁,风里微微的咸腥,释出未知的深幽讯息,桑奚眺目凝望着,笑起来:不会就这么结束,对吧?
&esp;&esp;周围又有酒店的客人落座,交谈声纷纷落入耳中,是参加喜宴的宾客。
&esp;&esp;有人讲刚刚在前边见了新人一面,气质相貌能力样样般配,好一对璧人儿。
&esp;&esp;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紧接着跳出来,可不,二姨我告诉你,我这个姐夫还是开飞机的,牛气不?
&esp;&esp;桑奚听见瞧着我暗笑一声,我瞟了一眼那边,和年轻男人的视线撞上,是曲迈。他一见我又乐呵呵指着我对二姨道,对了还有这位,我姐夫他妹妹,也是个大摄影师,给好多明星都拍过照呢!
&esp;&esp;桑奚噗嗤一声,又拿起酒杯,眼角余光是幸灾乐祸。
&esp;&esp;曲迈瞧上去也不过刚进大学的模样,举手投足一股混不吝气,一时倒让我忆起一位故人,只不过远不及那位故人顺眼。
&esp;&esp;我心生厌倦,避开曲迈要来搭腔的意思,问一声桑奚走吗,也不等他回答,起身便往回走。
&esp;&esp;桑奚忙跟上来在一旁煽风点火地笑道,你还是这么挂相,那孩子也是,结婚了吗就姐夫姐夫的,叫得真亲热。
&esp;&esp;竟是这么不可忍受,哪怕只是形式的占有。
&esp;&esp;是夜,大家各自回酒店房间歇息,预备迎接明日的仪式。我铺开一张信笺,伏案疾书。爱欲浓稠如墨黑的血。你一定要尝。
&esp;&esp;你是我文在肩上的鸽,岂可借居外人的枝梢?生时不该飞离我的视野,死也只能坠毁在我的肩头。
&esp;&esp;陈年,你一退再退,退无可退。没关系,哪怕最后一步也要我来走,那就让我走到路尽头。
&esp;&esp;信笺对迭,我打开房门。
&esp;&esp;小醉?我正找你呢。隔壁房间的曲越忽然走出来。
&esp;&esp;我匆匆将信笺揣进兜里,问道,怎么了?
&esp;&esp;你过来。她笑吟吟地搂我进她的房间。
&esp;&esp;桌案上摆了好些珠宝首饰,夜灯下流光华丽。曲越脸上是甜蜜的苦恼:我纠结半天了,你帮我参谋参谋,明天戴哪一套最好?
&esp;&esp;她对着镜子试戴起来,前看侧看,耳坠项链一条条地换,说是问询我的意见,自己把每一套的优劣都先讲得明白,我的附和心不在焉,而她沉浸在预支的喜悦里浑然未觉。
&esp;&esp;就在这两套里选好了。曲越说着戴上其中一件,又要去衣橱里取下婚纱来比对看是否合衬。她笑说,想着我自己化妆在行,就省了造型师的钱,结果为这点小东西琢磨到现在,本来我还想请你代劳婚礼摄影呢,但陈年说不想这时候还让你工作,毕竟婚事你已经帮不少忙了,好啦,时间也不早了,你快回去休息吧。
&esp;&esp;我焦躁良久,此时倒几乎要生出一丝不忍来。
&esp;&esp;曲越送我出来,我略一踟躇,又回到自己房间。还要拿个东西。
&esp;&esp;那时陈年走在国外街头的老店,偶遇一把古董匕首,冷冽锋锐,刀柄有烈马铜雕,他一眼便觉得我一定喜欢,因此带回来送我,还说有防身的作用。我当然喜欢,时时带在身上。喜欢尖利之物,是对于破坏的迷恋。可他恐怕不曾想过,有一天我会将这破坏性的力量施向他。
&esp;&esp;身怀利器,才配得上信里的威胁。
&esp;&esp;翻出匕首,我去摸兜里的信,然而空无一物。一惊,四下寻找,没有影子。打开门,也没有掉在走廊。隔壁房间的门却半开着。
&esp;&esp;真是糟糕的情形。
&esp;&esp;似乎是因为发现我的遗失,曲越打开门想要拿给我,却被随眼一瞥的内容定住了身。
&esp;&esp;她看得好认真,使我不忍打扰。
&esp;&esp;每看一行,她的世界便有一小块坍颓。直至最后一行,终于四分五裂。
&esp;&esp;让她读到这样的信绝非我意愿,可在发生的刹那,我感到一种轻盈的解脱。我镇静地等待着她的崩坏。
&esp;&esp;她的颤抖,她的难堪,她的逃窜,无一不在取悦我。
&esp;&esp;最好的爱,滋养出最恶劣的我。
&esp;&esp;明日的家家酒,华美的新人,都不会有了。
&esp;&esp;收好信笺和匕首,才担心起曲越会有冒失的行径,匆匆追她到楼下。却看见她已经在和陈年僵持。
&esp;&esp;陈年没有休息,深夜在酒店的吧台处同桑奚喝酒。休息区零星几个客人看了过来,桑奚仍是好事者姿态,噙着笑隔岸观火。得找他收票钱才行啊。
&esp;&esp;曲越像看病毒一般看着陈年,嗓音打颤,是在强撑着自己诘问他:你和我结婚,就是为了做你禽兽行径的遮羞布吗?不,连禽兽都不会这样恶心……
&esp;&esp;不及陈年反应,她又稳了稳心神道:说到底只是形婚,我们互相没有任何责任义务的约束,但是多看你一眼,我都被龌龊得要疯掉,今晚我就会走,你好自为之。
&esp;&esp;陈年错愕失